2017.10.31 星期二 天气阴
2017年10月份的最后一天傍晚,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办公室加班。时值深秋,冷空气如约而至地光临了这座滇中小城,仅仅几天时间就冻红了行道旁的枫叶,裹进冬衣里的孩子拉着父母亲的手行走其间,为小镇的秋寒平添了一抹暖色调。
我紧了紧领口,快步走进办公室,桌上放着的卷宗涉及的是一起凶杀案,行凶者因精神疾病在幻听中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跳楼自残,为保社区安全,公安机关将行凶者送至精神病院,本案因强制医疗被诉至我的案前。从事检察工作四年有余,早已见惯了人性的诡谲和命运的灾劫,我打开卷宗,伴随键盘的节奏,按部就班地运用法律思维推演整场杀戮的始末:
故事的开始是这样
妻子是村里有口皆碑的贤惠女人,辛勤劳作,哺育儿女,善待亲族,虽然没有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,但是具备东方传统女性大部分优秀德行。而丈夫却嗜酒如命、好吃懒做,常遭邻里唾弃。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是,一场令人发指的惨剧却在一个寻常的早晨不寻常地发生了。
那是2017年8月的一天早上,妻子像往常一样准备一家人的早餐,收拾农具准备下地干活,丈夫犯病纠缠,继而与妻子发生厮打,狂躁中的丈夫将妻子按倒在地上,用菜刀砍开了妻子的脖颈,用木棍砸开了妻子的颅骨。
楼下睡着一双儿女,姐姐10岁,而弟弟年仅4岁,巨大的吵打声惊动了弟弟,小男孩在楼梯口目睹了整个犯罪过程,成为了唯一的目击证人,警察不得不向这个孩子获取证言:
“我今年有四岁了……”
“我在幼儿园读中班,老师教我们写字……”
“我看到爸爸用尖尖的棍子在打妈妈,妈妈睡在地上不会动,腿也不会动,手也不会动,嘴也不会动……”
幼小的年纪,他甚至不明白这一幕惨剧究竟意味着什么,弟弟的哭声惊醒了姐姐,10岁的孩子表现出了超乎她年龄的睿智和果断,她带上弟弟跑到大伯家,找来了大伯,然而一切都已太晚,大伯到达现场以后,母亲的头颅已经被打碎,满地的鲜血漫过卧室,流向两个孩子瑟瑟发抖的脚面。然而惨剧似乎并未打算在两个已经被吓傻的孩子面前停下来,狂躁中的父亲打开了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,也倒在了血泊中。
姐姐对警察说:“我们喊妈妈,但是喊不答应,喊爸爸,但是喊不答应……”
为了获取死者DNA的比对样本,警察不得不对两个孩子进行血样采集,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两个孩子的照片,清瘦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,弟弟只比桌子高出一点点,小手扒着桌沿,呆呆地看着镜头。
医生认为,长期的酩酊状态使丈夫的精神受到了严重影响,才会在幻听幻想中杀死了那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,也彻底推倒了这个家庭唯一的支柱。
故事就这样结束了
我合上卷宗,试图平复内心的绞痛,鲁迅说:“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。”我在想,是怎样一种冤孽,才能将命运的挞伐如此集中地反映在两个孩子身上。这并非一起复杂的案件,我自信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对行凶者的法律定性,但是两个孩子的眼神却让我难以敲下结案的回车键。这像是一种期待,更像是种呼唤,让准备沉睡的良善因为不安而一次次惊醒,这种感觉超越了理性,难以用逻辑把握又真实存在着,即便与办案无关,也会深深扣动司法者的心弦。
一夜辗转难眠,第二天一早我找到了孩子所在村委会的电话,联系村委会主任了解了两个孩子的现状。孩子虽然有一些亲属,但不是年迈多病,就是家庭贫困,都无法照顾他们,两个孩子现住在村委会,由村委会的人照管。我买了一些文具和玩具,向院领导汇报之后,和几位检察官同事一起来到了村委会见到了两个孩子。经过了两个月,姐姐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有了好转,愿意和人说话了,但是弟弟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,没人能体会一个才四岁的孩子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杀死母亲,给这颗幼小的心灵伤害究竟有多大,但是我想在他成长生涯的很长一段时期内,对男性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吧。去村委会时我特地带上了钢卷尺,为两个孩子量了身高,临走交代姐姐把自己的功课整理一下,我会在周末来为她辅导功课。
周末我按照孩子的身高为他们买好了冬衣,来到村委会为姐姐讲解了“简单方程”和“正方形的几何公式”,帮他们洗了衣服,陪伴两个孩子度过了一整个下午。经过了多日的阴霾我在那天见到了久违的太阳,村委会的院子里晒满了金灿灿的玉米粒,像一张金黄色的大毯子。自从母亲去世以后,这里成为姐弟两唯一的乐园,他们穿着新衣服在玉米上竞相追逐,一旁扫玉米的老大爷杵着扫帚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,他打算让这玉米毯再多留一会儿,让孩子们的欢乐时光再多停留一会儿。
临走时姐姐和弟弟一起送我到车边,车子缓缓发动离开,我从车的后视镜又看到了那张玉米毯,弟弟站在上面冲着我笑,夕阳烤红了玉米毯,反射出一层淡淡的温暖。
只要有爱的地方,就是天堂。